落菘(回归但挂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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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入铁心

        “最后一个问题:殖星者σ号,根据你的分析和判断,谈谈你出发和选择这颗星球的原因是什么。”

  “它蕴藏着丰富的资源,如我们所求;它距总会的里程在合理范围,可以保证计划基本可控;它坐拥一个稳定的恒星系,并且据探测没有生命存在。再进一步,从古老的艺术角度出发,它很美,不是吗?”

  测试官沉默稍许,闸门便缓缓打开了。

  “审核结束,你可以出发了。我需要最后提醒你,以及你的各位同僚,总会一直都在,请小心自己的言行,按章行事。祝你平安。”

  殖星者σ号所在的文明诞生于奇点爆炸后的约莫四十三亿年。一个几乎达到了一级文明边缘的文明,在极高的科学水平、物质水平要求下,难免会走向开发本恒星系内物质与能量资源的阶段。

  在戴森球的初步建设开始之后,这个文明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系外行星与恒星系。那里有可以供文明发展使用的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而不只是能量。

  循着不多的因“永恒”计划而派出的两批先辈与同辈的探索,殖星者σ号作为第三批外遣人员驾上了属于自己的殖星舰。

  “永恒”计划的远景是非常可观的,而且文明总会规定了殖星者的合规权利:殖星者能够在保证百分之七十的资源作为本文明回溯量的前提下,合理私人占有、利用、管理所占有土地,所有责任、条件自负。更吸引大众的是,这样一项看似划算的计划,只需要每个成员缴纳一定的不高的舰船费用就可以参与、启动。

  可是,不管是第一批踏上探寻之路的先驱者,还是最新一批更年轻的探索者,当他们驾上飞船,感知着无际而浩渺的空间,没有一个成员从生理和心理上表现出任何一丝的兴奋与骄傲。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淡淡的从容赴死的壮烈与决心。

  这样的情感与心理的淡漠倒不全是因为他们高度理性化的社会文明,而更是因为这样的接近绝对理性的价值观,他们每一个参与者都清晰地认识到这项美丽的计划背后的残酷。

  “......‘永恒’计划规则细则第Ξ条:参与计划者需承担探索所有风险,如遭遇环境选择失败,则自负生命及财产责任;如遭遇威胁等级文明,亦自负生命及财产责任...”

  “......‘永恒’计划规则总则第Γ条:参与计划者需将本文明发展及安全置于个体生命及利益之前,如招致本文明遭到外来文明显著威胁且未采取有效措施,涉事者将被特殊紧急召回文明总会并关押至最该级别意识炼狱,关押期至文明灭绝......”

  这张被刻入的计划全则的主人之一,殖星者σ号,此时此刻已经逸出本星系的引力圈,机械而僵硬地操纵着舰船,像一个失去自主意识的没有灵魂的程序。但是他又真的并非一个程式。因为此时不论在光学还是热学成像下,殖星者都显示出正常的生命活性与物质实在性。在启程之前,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成员遭到了自我意识的洗涤。

  就这样以千分之二光速的航速缓缓滑行在宇宙的棋盘中,舰船轮廓拨开母星系散发出的微弱的光线、平静而光滑地前进着。殖星者σ号选中的行星在零点三光年之外,按照正常的航行计划,借助先进的生命技术,他的航程不过短短一百五十年。

  一百五十年,宇宙棋盘上时间与空间轴度都微乎其微的一个小点,似乎快得像一个漆黑得深邃浓郁的背阳日,只是一段短暂的休憩。不过这个时候再回过头,母星系已经消失在了茫茫星海中,光效应通讯也已经几乎沉寂,同时更进一步地被总会进行了全频率屏蔽。量子通讯还能够很好的在广距离程度上较完美地满足通讯要求,不过因为第三次出征的成员数量较多、星球方位几乎无处不在,量子通信的定位器还没能接入殖星者σ号的舰艇。

  在几乎每个殖星者的征程里都出现了这样一段短暂的时间:没有秩序的约束,没有后续的信息传输,没有光和热,没有陪伴,没有希望和尽头。在这样的即使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什么事也都可能发生。

  殖星者σ号从休眠状态醒来已经是抵达的第二天。这是一颗荒芜的星球,布满了大小陨石坑与金属岩层。一颗含铁量高达百分之六十二的星球,表面在银灰色的深浅交织中点缀着无数的褐红色斑点。从母星系观测,这颗行星就像一颗成完美近圆形的地下晶石,殖星者σ号似乎正是因为它这一特殊的外表而选择了它。

  在通讯中断的近一周内,殖星者简单地阅览了一百五十年以来舰船与文明总会的信息来往记录,对舰船情况和行星概况也作了检查。尤其是行星上是否存在潜在文明,这是一周中他巡查的重点。毕竟,整个计划最冒险的部分正在于潜在文明的可能反噬。

  发自内心的,他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须尽之责,也没有任何逾越计划的行为。

  不知不觉已经第六天,量子通讯仍然没有将要接入的迹象。

  极单纯的沉寂与安静里,殖星人σ号只能靠着逐字逐句地阅读来自总会的繁冗信息,聊以度过这漫长的一周时间。

  在出发后不久,在他进入休眠后,总会就发出了一条新的指令:“请各位殖星者注意提升自身安全防护等级,其他条款原定不变。”

  殖星人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外太空的危险不用总会强调,每个成员都完全心知肚明,也都几乎视死如归,于是阅向下一个。

  下一条信息是五十五年后:“总会附加条例:请各位第三批殖星者注意潜在文明的寻索与压缩,如遇文明等级高于0.75的文明,请直接予以消灭;如中途发现,也同上完全清除消灭。如发现私自联系高等级文明者,总会将即刻执行强制措施。”

  殖星者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如同这颗星球上被焊入大地的一尊铁塑像。

  接下来的六十九年里,只有一些简单的航行日志和计划进度通告,而再下一条总会条例通告在这之后第六十九年初。

  殖星者σ号突然直起了身体,此前他一直保持着从冬眠醒来的麻木与机械的躺姿,出舱工作也都是由遥感机器完成的。

  像死寂的漂满藻藓的水池里轻轻地、艰难地浮出一个气泡,面对着显示器上扑来的惊天炸雷,沉默了一百五十年的情绪浅浅地、短暂地第一次在他的意识境中浮起:

  他看到了第三条修正条例:“主星在一个小时前被更高文明攻破,攻击来源于第一批计划殖星人员的疏漏与渎职释放出的文明链变。本案不重复,为总会的最后一条信息,请各位殖星者继续履行职责,择机播种原文明。感谢各位,祝好运。”

  ……

  后期传来的日志显示,大灭绝是从殖星者σ号到达目的星球前第二天开始的,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高等级文明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往往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战争和政治,而是代之以全面压制与清除。这个陨落的文明的本星系灭绝得非常彻底,几乎所有非无机物质都遭到了原子层面的清洗与分解。

  对于大部分“低级文明”的生物来说的绝对终结,殖星者并未为此感到沮丧或悲伤,他的族群抛弃这个概念已经很久了。这个概念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和文明的发展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在进化中不知不觉被悄悄地省去。

  而这个结果是很容易料到的,在脱离总会指挥的五天里,总会有不安分的成员不按规矩办事。

  总会代表着本文明的最高理性和绝对判断权力,他们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更不可能因为技术问题出现计划和预估上的差错。每个殖星者出发时,舰船上也都装载了大量的母星生物胚胎,有一部分甚至搭载了相当数目的生命环境成分。

  纵观计划提出的近三百年时间的发展史,总会的灭绝作为必然结果、早已被总会高层看透。所以,“永恒”计划,从本源上探究,无非便是让文明的种子洒向大海、任其命运,以保持文明火种不灭?

  殖星者的意识中再一次掀起了波动,这次比往常都更强烈,而且生成的偏向于一种古老的复合情绪:

  被历史戏弄的嗤笑,被总会设计的自嘲,被文明灭族的哀伤,以及被命运拦腰截断道路的虚无。

  虽然这种波动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行镇压,但殖星者σ号身上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在看到本文明灭绝之后。但是舰载的意识系统却没有办法分析出这种变化的产生和原理。殖星者亲眼见证过相当多的文明的灭绝,甚至在休眠时无意识地灭绝过相当多的文明,然而这是他面对灾难第一次表现出这种前所未见的波动。

  在空寂的舱房中,生命警报已经第三次响起,而殖星者σ号似乎没有注意到,也似乎更是不想去注意它。他的感官的注意力只是短暂集中在了舱房外,厚厚的透明墙背后。

  那个小家伙是在文明总会的灭绝公告发出后的第三十七分钟被发现的。

  按照总会的最高条例,这个小家伙和其他的同类应该在被发现的时候就以消解仪进行彻底灭绝。按照生命警报的信息来看,这个族群的文明等级已经达到了0.68,只差一点就达到绝对清除的标准。但是殖星者只是伫立在舰艇舱室的中心,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感官,什么也没有做。

  文明总会已经消亡,它的命令,执行与否还有什么意义?现在,这颗星球上,他已然成为万物的主宰。

  他还是从舱室中走出来,压制住可能发生的意识波动,然后举起离子枪,向着那个弱小的正转身逃跑的生物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枪口伸出一道细若游丝的光线,直直指向小家伙,然后在其身上、与它和附近的所有岩石和空气共同化为一团黑色粒子灰烬。

  碳基生物?殖星者σ号吃了一惊,内心的意识波动还是几乎瞬间失控。

  殖星者的文明,也正是一个碳基文明。

  离子枪的高聚合的高能离子束已经不可一世、不可阻挡地向着舰艇计算好的最佳标靶核心奔去。再过几十秒,自内核爆发的电磁波涌流会剧烈地冲溃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物电。

  此时此刻,殖星者的表盘上突然显示出一串象征文明的信号。

  “你也想生锈吗?”

  殖星者霎时间想起了这颗星球的样貌:一颗高含铁量行星,红灰黑相间。表面有半个行星年都覆盖着水、氮和少量氧气结成的薄薄的冰层。

  不借助储存器的情况下,他已经想不起,更或者是不知道自己的星球原本的样貌。他的星球在长期高强度的开发下早已面目全非。

  这个栖居于此的小文明将自己隐藏得很好,甚至逃过了“永恒”计划的前期探查。就连殖星者σ号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颗充满铁的星球上竟然会存在等级如此高的文明族群。

  离子束穿过地层引起的磁场振动拂翻着地面上的尘埃,在钢铁填充的星球上掀起一阵阵尘暴和震动。殖星者的等离子屏蔽器也全功率打开,但是他还不着急完全开启躯体屏障。

  “你也想生锈吗?”殖星者不明白,但是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文明的不简单。他突然将所有触手蜷缩在脑前,接着快速地闭合躯体屏蔽甲,随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颤动。

  “你害怕了。”殖星者的显示器上清晰地跳出一行字。

  殖星者不害怕是假的。身在一个未知文明的原属地,对方能够有效地隐藏自己,还能在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拥有覆灭文明能力的文明族群时毫不慌张,说明对方必然已有恃无恐。

  很惊喜但很疑惑,同时也伴随着恐惧,殖星者能够清晰地认识到,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一种甚至是几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意识已经从自己体内产生。然而,对方怎么会明晰地知道自己的这种变化?

  是的,殖星者害怕了,但理性和信心仍然占领他主体的上风。在一阵剧烈到肉眼可见的颤动后,整颗星球上所有的有序电磁运动全部停摆。殖星者一动不动地在沙霾中静立许久,很长时间过去,显示器中的信号也没有再出现过。

  然后,就在殖星者松开触手准备回到舱室时,他看到了行星的颤动。准确的说,流动,甚至是涌动,如呼吸一般起伏的涌动。

  脚下大地变得粘稠绵软,冰层极速化开,滚烫暗红的铁的固液混合物如巨大的波涛般掀起,远处地平线上也出现了一轮耀眼的亮光。殖星者和他的舰船成了钢铁海洋里的一叶芥草。

  一个钢铁的巨浪扑向舰艇,将其整个卷入了星球内部。电光火石间,殖星者灵活地迅速爬升飞起,幸免于难。

  高阶的技术发达的殖掠文明难免会忽略一些自认为不重要的细节,比如说殖星者σ号,他自然知道这颗星球处于恒星系内圈,知道这个恒星系处于稳定运行的状态。但不知他是否忽略了,这颗行星本身并不稳定,它徒有表面上的美丽与诱人。

  如今,太阳出来了。整颗星球成为了炙烤下滋滋冒油的烤肉。万幸,及时飞起在中高空的殖星者逃过了这一劫,他的技术水平也足够他继续执行计划。

  望着滚滚的星球和钢铁巨浪,殖星者的意识海洋中已经混乱如麻。他更加质疑自己的机器和感官的判断:这样一颗星球怎么可能有文明存在?

  质疑时,默声数十分钟的显示器突然开始响应,而且像上次一样直接跳出了信息:“嘿嘿,你没有完全生锈。”

  殖星者意识中涌动出一种新的感受:愤怒。

  仅仅短暂思索,代替本来的考证检验,他直接定位信息源头,并且向其发送了响应译版的语句: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

  操作之后,系统却并没有发送出语句。

  因为殖星者发现,这个信息源根本不存在,也无法定位发送信息。但是他马上又收到了消息:“你被耍了。”

  殖星者慌张地压制住意识波动,外表冷静地继续定位信息源头。

  “不要找了,你找不到的,相信我。”

  殖星者停下了搜索。没有发送,只是输入信息,对方就能够收到。那么想必对方应该有意识方面的强大感知与控制能力。于是殖星者干脆在意识中幻想起来。

  “你在哪里,为什么联系我?你是碳基生物吗?”

  “我无处不在,但你找不到我。嘻嘻。还有,你很聪明,居然才半小时就猜到了我的特性。”

  “你怎么找到我的?那些生物是你的同族吗?”

  “你很好找啊,那些家伙去观察你,结果被你当场灭掉了。”

  “现在就你一个和我交流吗?”

  “是,他们基本上都,被你,彻彻底底地杀掉了。”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嘿,因为你,多谢你的护甲,我躲过一劫。”

  殖星者沉默了。他的确成功灭亡了这个文明,但是他却又没有办法找到这个文明。他现在表现出的正是一副失去了再做任何事的意愿的形象。

  显示器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活跃:

  “你很不高兴吗?我知道,我的特性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你有实体吗?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显示器和殖星者同时沉默了。过了十来秒,殖星者还是先想道:“是的,我被你们耍得很彻底。”

  “你很沮丧。不可思议,一个一级文明竟然有这么多感情和感受。不过,我刚刚说的耍你,耍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的老大们。”

  殖星者似乎不可思议地散发出混合着惊讶,坚决否定和难受的意识。

  “不可能,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我们族群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

  “你敢不敢,带着我回去看看?如果我现在正在用实体和你交流,那么你也许早就被回收到你的本文明的意识监狱里了。”

  殖星者望向下方滚烫的海洋,“我的舰船已经变成将要生锈的东西的一部分了。”

  “你还是坚信自己的老大?”

  “坚定不移。”

  “不可能,你明明已经生锈了。”

  “是吗?”

  “我在这里数千年了,见过的殖民入侵比这个星系的行星还多。如果你没有生锈,我就不可能找到你。”

  “那……也许吧,有一点。但那无所谓了。”

  “你还相信自己的老大吗?”

  “是的。”

  “那你还是想彻底杀灭我的文明,包括我吗?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做到。”

  “然后呢?”

  “然后失去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灭族’的幸存者,孤独地活在这颗星球上,或者等待着某个好心的同族把你救走。”

  “也许,也许我还是会杀掉你。”

  “你这人真......”

  “但不会因为你是这个文明的成员。”

  沉默。

  还是信号显示器再一次打破寂静:“你还需要我?”

  “你会帮我吗?不过我尚且对你的存在状态一无所知。”

  “嘿嘿,不告诉你,但肯定是以一个你的老大们探查不到的方式。”

  “所以,你可以干涉和探查生物的意识,那么你能够进入量子领域发挥能力吗?”

  “......是的,当然。”

  “那么,请你帮我个忙,找到我附近投影点中一个异样的非自然的量子矩阵。”

  “啊?你想要......然后呢?”

  “然后打乱它。还有它附近的量子径道。”

  显示器这一次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艰难地蹦出来一行字符:

  “你为什么这样做?”

  “所以,你会帮我吗?”

  “你竟然......我为什么要帮你?离子枪对现在的我毫无作用。”

  “我不在乎,但是,你会吗?”

  显示器陷入了长久的默声,殖星者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里时的所见,正如同现在这样,没有信号,没有生机,没有同伴。自己仿佛真的不过是被湮入无机的钢铁中的一颗尘粒。

  而显示器最后的答复是:“你随意吧,我不会帮你。但我劝你,三思。”

  殖星者σ号低下高大的身躯,再一次望着自己选择的银、灰、红色交替的星球,又将感官投向那颗恒星,再是投向更远处的宇宙,最后看向了远处那已经失去视线的不知存亡的家园。突然间,他浑身开始抽搐起来,由平静克制,逐渐到不再克制的剧烈。意识感知器的警报高高鸣起,在这样的警报中,一种名为“悲痛”和“兴奋”的交织的意识波动早已远远超过了警戒阈值。

  “失礼了,因为我不能再期待你的帮助,我要自己动手了。”

  殖星者转向自己的飞行背包,对着上面的一块被伪装的保护甲毫不犹豫地开了枪,细弱的离子束瞬间灼穿了整块护甲。

  就在同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本来属于他的,疯狂压抑了一周,甚至压抑了数百年的情感和情绪的意识疯狂地涌回到他自己的意识界。殖星者近乎失控地用触手包裹住自己,痛苦地颤抖着,外表皮上渗出一滴滴水珠。同一时间,显示器的讯号霎时弱了很多。

  “你......还好吗?我现在暂时看不清你了。”

  殖星者逐渐舒张开成束的触手,注意力转向显示器,复杂地道:“没关系,我,找到了。”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他,是吗?你就是他拼死找来的人?”

  “......是的......不然哪个傻瓜会选这么个寸草不生的鬼地方殖民......”

  “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他是你杀的?”

  “......我杀过的不止他一个,但他的确是最特殊的一个。”

  殖星者颤抖着生硬地道:“他......真的也生锈了?”

  显示器静默。

  殖星者σ号将触手自然垂下,只留一根浮空。

  “小家伙,你知道吗,我刚刚找到一个古语叫做‘笑’,它的意义繁多复杂,而我在过去的几十分钟里却已经经历了好几种。现在,我也很想再次这样做一做。”

  “你不用那么拘谨了,你的老大们现在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幽灵,一个自由的殖民者。又或者说,按你们老大的说法,一个‘种植文明’的‘植星人’。有什么想说的想表达的,就尽管告诉我,尤其是关于‘他’的。”

  “我不想殖民,我也不想种植什么文明。我来这里,只是因为他发来的诱人的消息。”

  殖星者惨淡地笑笑,继续道,“他说,这里有本就属于我们而被非法夺走的权力和能力。他说,在我的母星,那个严格理性的、高效率的活生生的监狱,每个人都是残疾人。在那里,一切的一切都看似理所当然,但是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少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小偷,为了文明的发展,单方面地偷走了每个人的情感意识,让他们能够死心塌地地为文明干活。可是你就为说这个?”

  “强盗啊,一个强大的但做着偷盗的贼。”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醒......找回自己的东西的?”

  “......大概,六天前吧,落地醒来的时候,我感受到身上有种东西,像提线一样的控制,悄悄地减轻了很多。”

  显示器默声稍许,殖星者叹了口气,望向星球,眼神悲哀绝望。

  “没错,那是因为你们总会的特殊的量子场在超远距下影响逐步减弱,导致你被封存的意识开始了解冻。”

  殖星者望向显示器,“我不演了,你也可以......不演了吗?他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呵呵,我告诉你了嘛,他已经死了。”

  “那肯定总有些东西留下来。”

  “......好的,我不演了。殖星者σ号,在过去的六天零七小时里,你已经以极高程度违反了‘永恒’计划相关条例的基本条例,同时还试图离间我对总会的忠诚。以上罪行卷章我已传入总会决策会,现按照原部署,接总会执行令,将你配往意识监狱,执行期直至文明衰亡。我曾经提醒过你,但你并没有选择挽救自己。”

  殖星者黯然无声,像一颗雕像立在了空中,然后浮空的触手向下一挥,飞行器的动力开始下降。殖星者一点点落向大地上万千翻滚舐舔着空气的铁舌。

  “殖星者σ号,你要以死抗罪?”

  殖星者以一种狂傲的笑回应了量子抓捕员。他没有理睬抓捕员的恐吓,而是继续向着星球表面加速降落。

  量子抓捕员当然不会笑,而是从信号显示器上默声消失。紧随其后的,殖星者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撕裂般的痛苦的抽离灵魂的拉扯力,仿佛要将自己撕成两半。

  “你就这点办法?简直堪称无耻而无能。要不是为了等他,我当时绝不会让你有脱身的机会!”

  “总会让我们潜伏在各个挑选的星球上,就是为了实施既定的对你们的考验。而量子领域的抓捕无疑是最有效的形式。我们不需要也没办法超远距获得你们的实体,不过我们只要抓到你们的那一半——属于你们意识的那一半就够了。”

  “无所谓。不管你能不能抽走我的意识,在我来到这颗星球、拿到我的东西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输了。”

  殖星者已经落到了铁水的上方,一波高大的钢铁浪花差点就将他吞噬。

  “不要再抵抗了,你没有办法应对这样的控制和抽离。”

  抽离意识的力量正在呈指数般增大。殖星者明显出现了意识的恍惚,但他还是强忍着可怕的抽离力量、强行控制着自己向铁海中落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就......这点手段?”

  殖星者吃力地在模糊中控制着离子枪伸出。

  “哈哈哈哈哈哈......小家伙,你知道......生锈是什么意思吗?你又知道,真正生锈的,是谁?”

  “你对文明的不敬,就不怕文明总会彻底抹除你的意识吗?”

  “呵呵,你们要多少就拿去用吧,我不在乎。你呢,不过是一个被控制的傀儡和小丑。而生锈的,其实是你们自己!”

  殖星者看向滚滚铁水中,他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意识流正在飞快地浮上水面。

  一块铁水哗地一声迸裂四散,冒出来半边银灰色的外壳。

  那是殖星者的没入铁水的舰艇。

  “对不起,我刚才......真的不能再等了。”

  殖星者吃力地转向显示器,意识涣散,但还是最后地轻微地道:“我要走了,剩下的意识体,你们随意。我,自由了。生锈的是你们,空洞的是你们,溃散的最终也会是你们。这是他告诉我的。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他通过量子传输告诉了我,虽然这条路后来被你们封禁了,但是那时的我,已经得到了他给我的、本属于我的礼物。”

  抓捕员沉默了,在抽离即将结束的前几秒,他喃喃道:“演了这么多年,你们真是令人费解。不过,我不会怜悯你们,我也不会怜悯任何一个违反条例的人。你知道吗,总会很早就开始关注你了,从你的出征审查的发言,尤其是从你离开审查室时,面对测试员的恐怖的神态和意识波动,那个测试员,也是抓捕员,我,永远都忘不了。”

  “遗憾......看不到钢铁朽烂的那一天了。”

  然后随着抓捕员的聚精会神的最后的一使劲,殖星者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成为了一具干干净净的空壳,带着迎面扑来的高大的铁水波浪沉入这颗神秘的星球。

  很快,量子抓捕员面无表情地将这个残缺的意识发送回了母星,并附道:“抓捕任务失败,罪犯临死前破坏意识监察器,死后小部分意识逃入目标星球、并借助强金属屏蔽和量子隐蔽而失踪,请总会治我的罪,我没有及时发现他将前意识犯殖星者1—α的残存意识植入舰艇的意图,从而导致两个意识的成功逃脱和量子屏蔽的形成。”

  为什么要躲?这个迂腐的小伙子,害自己又要行刑一个同族。

  抓捕员闷闷不乐地回到了量子世界。这是他人生结束的一个重要的失败。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总会的治罪。

  他再次打开了殖星者σ号的联络通道,看到他掉入铁星前最后几分钟的潜意识闪瞬,这是向着文明总会说的。他郁闷地关闭了通道,静静地坐在量子世界的岗位上,思考着什么。

  在实体生命结束的前一刻,殖星者σ说的是,他将要继续他的使命,作为一名殖星人的使命,不过是对文明总会行使。他和他的伦理意义上的父亲——殖星者1—α号的意识体将躲藏在铁星之中,不断寻找机会腐殖文明总会的成员与核心,种植感受意识和感情、以归还大家,同时,建立一个新的文明,并矢志不渝地值守它、呵护它成长、引导它最终走上与文明总会对抗的道路。

  他说,这个新的文明将会拥有真正的水,真正的天,拥有多种多样的生物种族,拥有智慧,同时拥有自由。最重要的,他们可以自由地看见、听见、闻见、触见这些美丽,自由地决定自己的意识与思想,拥有一切他们本该拥有的、不被夺走的宝藏。

  这个文明,将完美地均衡理性和感性。

  是的,文明总会真会起名字,他们父子,两个殖星人,又想当两个植星人,同时又将成为两个值星人,与文明总会为敌。

  抓捕员闷闷不乐地想道,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悄悄打开了与殖星者σ号的联系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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